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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叶兴是海淀区圆明园管理处文物考古研究中心的一名“95后”科员。他是圆明园的文物“守宝人”,迄今已修复5件瓷器。他亲手参与修复的一件体量最大的文物是青花缠枝莲绣墩,历时半个月,完成132片碎片“拼图”,让湮没于岁月的辉煌在当代重生。他还是圆明园的文物“追宝人”,常年奔波在圆明园周边的各个拆迁区域,一块砖、一方条石、一件柱础有可能就是一件文物。他肩负起历史重任,让流散文物“回家”。
(资料图)
让人眼花缭乱的瓷器碎片“预拼接”
郝叶兴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打小儿就喜欢游故宫、逛首博,是个十足的“文物迷”。他喜欢在报纸上收集各大博物馆的新闻动态,只要有新展推出,都会第一时间跑到现场“先睹为快”。在他眼中,文物是历史的见证,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灿烂文明。“历史是遥远而又神秘的,这也正是它的美妙之处,不断激发我的求知欲。”
考大学时,郝叶兴果断填报了文物与博物馆专业,跟着导师学考古。经过4年的系统学习,毕业后,郝叶兴如愿进入圆明园管理处文物考古研究中心。兴奋之余,他立志要学以致用,用实际行动保护好圆明园这座“东方文化艺术宝库”。入职不久,他就碰到了圆明园近年来最有系统性、规模最大的一次文物保护修复项目——“修复1860”。
圆明园曾被称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这座“万园之园”不仅有令人惊叹的雄伟建筑,还收藏有大量珍贵的文物。“1860年,英法联军洗劫圆明园,将当时园内能带走的物品都带走了,像瓷器这种体量比较大的,不易搬运的就打碎。在很多人眼中,如今的圆明园只剩下残垣断壁,但实际上圆明园地下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遗址和文物。”郝叶兴说,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圆明园不断推进考古工作,遗址内出土了大量文物,包括瓷器、琉璃、石构件等。不过,圆明园出土的瓷器无一是完整的,目前瓷器碎片已有10万多片。
圆明园“修复1860”项目主要针对这10万多片瓷器碎片进行修复,让破碎的文物完整重现在大众面前。每一片瓷器碎片都是历史的“亲证者”,怀揣着对历史的敬畏,郝叶兴开始修复人生中第一件真正的历史文物——青花缠枝莲绣墩。
“足足有132片!”给瓷器碎片逐一标号后,郝叶兴长吸一口气。他查过资料,这件绣墩体量很大,打碎前高度近半米、直径约40厘米,但眼前的碎片很小,有的只有指甲盖儿那么大。郝叶兴参与修复时,残片已经从上万片瓷片中挑选整理出来了,即使这样,让132片碎片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实话,刚开始接触时,很蒙!”郝叶兴说,上大学时,他学习过瓷器修复的流程,知道可能会用到的工具,但这都是纸上谈兵,从没上过手。面对一地碎瓷片,郝叶兴感到无从下手。
修复专家看到了郝叶兴的无措,于是手把手指导他。眼前的这件绣墩纹样是青花缠枝莲纹,第一步要根据碎片的纹饰、弧度、裂痕形状,把能确定的、彼此相靠的碎片拼在一起,用纸胶带粘上,这个过程称为“预拼接”。郝叶兴弯腰盘坐在地上,从瓷器碎片堆中取出一枚碎片和手中的碎片仔细比对。如果花纹不太匹配,就再选一枚……“难度比拼图大多了!时间长了会感到眼花缭乱,瓷器碎片‘预拼接’环节非常磨人性子。”郝叶兴说。
因为长期摸取瓷器碎片,这位“95后”小伙子的手指已经有些粗糙了,有时还会被划伤,可一旦找到几枚相邻的瓷器碎片,与那个兴奋劲儿相比较,这些小苦头根本不算什么。
经过不断比对、反复尝试,花了4天工夫,郝叶兴终于和科室成员们拼凑出绣墩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的各自轮廓。
用“匠心”演绎“化腐朽为神奇”
碎片“预拼接”只是瓷器修复工作的开始。
“碎片长时间埋在土里,断裂的茬口上会附着一层厚厚的土锈,必须清洗干净。”郝叶兴先往茬口上涂抹一层酒精溶液,右手紧握手术刀,小心地用刀刃一点点喀嚓,把土锈刮下来。有些碎片很小,非常不好拿,稍不留神就会割破手指。每一个碎片都清理干净后,就可以用试剂粘接到一起了。
接下来,又一个难题接踵而来。绣墩拼接出上、下两部分,但是中部缺失很严重,郝叶兴一度以为这件器物的上、下两部分无法连接。靠着极度的耐心和修复专家的指导,修复团队终于找到上下两个部分的连接点,确定了绣墩的高度。
缺失的部分用树脂、石膏等材料补配,再经过找平、做色、绘纹饰、上釉等一系列工序,青花缠枝莲绣墩修复成品展现在大家面前。艰苦的修复过程,让郝叶兴亲身体会到文物修复工作者的不容易。
与此同时,一段沉甸甸的历史也摆在眼前。“这不仅仅是一件文物的修复,而是文化的修复过程。”郝叶兴说,文物作为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文物修复的“复”和文化复兴的“复”是同一个字,修复文物也是文化复兴的体现。
自“修复1860”项目启动以来,圆明园的修复师们用双手复原文明的烙印,用“匠心”演绎“化腐朽为神奇”,再现中华文明五千多年历史长河中曾经断流的部分,让湮没于岁月的辉煌在当代重生。时至今日,郝叶兴已累计修复5件文物,青花缠枝莲绣墩是体量最大的,如今正在圆明园正觉寺展出。郝叶兴希望每一次的文物修复都能是一次鼓舞,让国人建立文化自信、民族自信,让文物活起来。
保留“残缺的美”也是文物传承
然而,不是每一次文物修复都能成功。
圆明园曾挖掘出土一件云龙纹花插。不仅器形特殊,而且是圆明园为数不多的道光年间器物,历史和艺术价值大。因此,文物修复团队特别想把它完整地修复好。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尽管已经找遍了库存,也没能找出足够的碎片,更无法找到可靠的历史资料和图片参照来判断花插的原貌。“我们不知道花插上半部到底有几个孔,缺乏关键部位碎片,使修复任务很难完成。”郝叶兴说,基于尊重历史和文物修复的真实性原则,文物修复团队最后决定保持它的残缺原状。
“文物的价值不仅在于修复,更在于传承,有时候保留文物‘残缺的美’,才是让文物真正活起来。”郝叶兴说,这是圆明园管理处文物考古研究中心每个人的共识。
他作为文物研究中心的科员,参与了全部5期的“修复1860”项目。在实践中,他不断锻炼着自己的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不断扩大视野,完善知识体系,学习补配、打磨、作色、上釉等环节,目前已经能够独立完整修复一件瓷器。
在2021年文物修复工作结束后,郝叶兴发挥主观能动性,查阅相关资料,认真梳理先前的修复过程和遇到的问题,与同事共同完成了《圆明园文物保护修复项目调研报告》,对圆明园未来的文物修复工作提出了建设性的建议。
郝叶兴希望今后能在圆明园里修复更多文物。“圆明园中部区域有处遗址名为‘舍卫城’,它是圆明园内一处城池式的寺庙建筑群,城四周有厚实坚固的城墙,城门上建有高大的门楼,东、西、北三面环绕有护城河,是专门供奉佛像的地方。清代皇帝在圆明园期间,每逢初一、十五要到舍卫城拜佛。”郝叶兴说,如今,舍卫城仅残存三面城墙的夯土芯及部分城砖。迄今为止,圆明园仅修复了4件与佛教有关的瓷器,2件为青花梵文高足碗,2件为青花梵文盘。“因为这种瓷器造型特殊、纹饰特殊,修复难度较高,也更具挑战性。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接触过这类瓷器的修复工作,但我非常感兴趣,期待今后能有机会接触。”
“追宝人”让流散文物“回家”
郝叶兴不仅在圆明园修文物,还是文物“追宝人”。工作5年来,他多次参与流散文物回收,让更多的圆明园文物“回家”。
自上世纪80年代初海淀区圆明园管理处成立开始,寻找流散文物工作在持续进行,调查征集、登记造册,与存留流散文物单位积极协商,圆明园管理处始终全力促成遗失在外的文物回归。2015年起,圆明园管理处还专门成立文物回收工作组,对那些因历史原因被用于民居建筑或埋入地基的文物进行“抢救性”回收。
在圆明园遗址公园的北墙和南墙边,有两道“文物长城”。整块的条石依次平铺摆开,不规则的青砖和虎皮石堆砌成半米高的石墙,这些都是圆明园近年来追回的流散文物。
圆明园的文物怎么流散到了民间?据介绍,曾经看守圆明园的太监疏于管理,甚至监守自盗,造成了大量文物丢失。这其中,有大批珍贵石料被当时的官员、奸商以及后来的军阀运走流散。到了清末后期,一些没有固定住所的百姓就搬进圆明园居住,就地取材盖房子,专挑条石、虎皮石、青砖来用,支撑海晏堂、远瀛观的条石和青砖就曾被撬走。圆明园周边的福缘门、一亩园、水磨、二河开等地区,很多老房子都存有圆明园当年的流散文物。
近年来,海淀区加快“三山五园”历史文化景区建设,圆明园周边地区陆续拆迁腾退。一听说附近有村子拆迁,郝叶兴和同事们就要赶过去走访。忙的时候,一年当中有近半时间都在四处奔波,寻觅圆明园的“宝贝”。
2021年10月,位于圆明园东南角的福缘门社区启动拆迁,该社区因旧址为圆明园公园福缘门而得名。“听园子里的老师傅和周边老住户讲,这个社区里有圆明园的老物件。拆迁的那半年里,除了周末,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拆迁工地‘挖宝’。”郝叶兴说。
一开始,郝叶兴和同事们仔细寻觅地表看得见的砖瓦石块,但随着拆迁工作的推进,有很多地块已被推平,不少石块埋藏地下,郝叶兴就会“掘地三尺”。很多文物上方都覆盖着一两米厚的渣土,他们甚至从深达4米的地下挖出条石。考虑到大型挖掘机械会破坏文物,郝叶兴和同事们就用传统的人工方法,用铁锹、锤、镐、撬棍、绳子,将深埋地基中的圆明园文物刨出来,运回圆明园。
漂泊百余年,一朝回故园。流散文物的顺利回归,始终离不开圆明园“追宝人”的不懈努力。几年来,郝叶兴与同事从这些拆迁区域“抢救性”回收的戳记砖、雕花构件、抱鼓石等珍贵文物达上万件。
去年5月,一场大雨过后,圆明园长春园宫门附近的外围墙有砖石掉落,工作人员便用回收来的老砖去修补,让这些流散文物重新焕发新生。
文/本报记者 王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