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美国人的国家认同感为什么跌跌不休？

【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 郑可 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美国盖洛普咨询公司近期公布的一项民调显示，美国人的民族自豪感以及爱国热情不断下降，且年长者和年轻人在对国家的热爱程度上存在“代沟”。其实，得出类似结论的民调并不少，凸显出美国人面临的国家认同问题。美国《大西洋月刊》曾表示，核心家庭、宗教忠诚和民族自豪感是“美国身份的神圣三位一体”，而民调显示，这“三位”均受到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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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美国咨询公司盖洛普今年6月进行的民调，美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认同感仍处于历史低位。在今年的调查中，39%的美国成年人对身为美国人感到“极其自豪”，这一比例与去年38%的历史低点基本持平，而2001年1月盖洛普首次对此进行调查时，55%的美国成年人对身为美国人感到“极其自豪”。

在今年的调查中，28%的美国成年人对身为美国人感到“非常自豪”，加上感到“极其自豪”的受访者，对身为美国人感到自豪的美国成年人比例达到67%，而这与一年前的历史低点65%几乎相差无几。据《今日美国报》报道，10年前，85%的美国成年人表示，他们对身为美国人感到自豪。

盖洛普分析说，在“9·11”事件发生后，美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认同感进一步增强，2002年至2004年，对身为美国人感到“极其自豪”的受访者比例从65%上升到70%。2005年及之后几年，这一比例有所下降，但一直到2017年，仍然超过50%，而2018年以来，这一比例平均为42%。从2001年到2004年，大约90%的受访者对身为美国人感到“极其自豪”或者“非常自豪”，2005年这一数字降至80%左右，2017年降至75%，2020年以来一直保持在70%以下。

其实，印证美国人国家认同感和爱国热情不断降低的民调不止盖洛普一项。《华尔街日报》和芝加哥大学国家民意调查中心（NORC）今年3月公布的一项联合调查结果显示，约38%的受访者表示爱国对他们非常重要，而1998年《华尔街日报》首次提出“爱国有多重要”这一问题时，70%的人认为它非常重要。此外，今年的调查显示，只有21%的受访者认为美国“优于世界上其他所有国家”，50%的人认为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之一”，还有27%的人表示“世界上还有其他国家比美国更好”。另据美国福克斯新闻今年1月报道，晨间咨询公司当时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只有16%的“Z世代”（1997年至2012年期间出生的人）对生活在美国感到自豪，36%的“千禧一代”（1981年至1996年期间出生的人）给出了相同答案。

美国其实非常重视爱国教育，包括在体育比赛、节日庆典、街道和机场等公共场所的命名，以及好莱坞电影中，爱国元素无处不在。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让美国人的国家认同感以及民族自豪感不断降低呢？

美国玛丽蒙特大学全球政策研究所所长吉诺维斯认为，美国人国家认同感以及民族自豪感下降的原因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与人们对政府的信任下降有关。这位学者列举了几起导致民众对政府信任度下降的重大事件，包括越南战争、“水门事件”等。吉诺维斯说，此类事件加上政治分歧和党派偏见，破坏了美国人的国家认识。

还有多家媒体分析称，美国人的国家认同感和爱国热情之所以不断降低，主要是受年轻人的“拖累”。根据盖洛普今年的民调，年长者和年轻人在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方面存在代沟，比如在55岁及以上的美国人中，有50%的人说他们对身为美国人感到“极其自豪”，而在35岁至54岁的人群中，这一比例为40%，在18岁至34岁的人群中，这一比例为18%。《华尔街日报》和NORC的联合调查显示认为爱国主义重要的受访者比例下降。有分析认为，这是由30岁以下的年轻人推动的。另据美国《新闻周刊》2021年报道，当时的I&I/TIPP调查显示，67%的受访者对身为美国人感到“极其自豪”或“非常自豪”，但在18岁至24岁的人群中，只有36%的人持相同观点，该年龄段中还有35%的人表示，他们对身为美国人只有一点点或根本不感到自豪。法国民调机构益普索同期的一项调查也显示出类似的情况。

对于今年6月的民调结果，盖洛普认为这表明在对国家感到认同和骄傲方面，美国年轻人明显不如年长者。《今日美国报》则得出结论称，经历了过去10年的下降趋势后，年轻人的爱国热情正处于历史最低点，美国“Z世代”不像“婴儿潮一代”（1946年至1964年期间出生的人）那么爱国。根据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一家地方新闻网的报道，盖洛普高级编辑琼斯告诉事实核查网站PolitiFact，自该机构2001年开始调查民族自豪感以来，这种代沟一直存在，而且近年来不同年龄阶段人群的民族自豪感差距一直在扩大。琼斯说：“过去6年，所有年龄段的人都没有以前那么爱国了，但年轻人的爱国热情下降得更厉害……尤其是将18岁至29岁的人与50岁及以上的人进行比较时。”

那么，为什么美国年轻人的国家认同感和民族自豪感下降得更快？琼斯分析说，年轻一代成长在一个特殊时代，在这个时代，美国人从来没有对国家真正感到满意，同时对国家机构信任不断下降。有民调数据显示，“Z世代”是美国最不信任政府机构的一代，他们之中只有不到1/3的人相信选举过程公平公正。刚刚大学毕业的约书亚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虽然美国自称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在很多问题上，它做的并不比其他国家好，“比如明年要举行的大选，我甚至找不出一个值得投票的候选人”。约书亚认为，政治极化导致两党沉迷于党派斗争，而无暇顾及民生和解决民众真正关心的问题，“人们很难热爱一个不关心自己的国家”。

《极端时代的爱国》一书的作者、耶鲁大学教授史密斯表示，上一代美国人可能会因为国家参与了击败法西斯主义的战争感到自豪，但在21世纪，还没有类似的事件让年轻一代引以为傲。从“9·11”事件开始，到伊拉克战争，再到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以及后来的新冠疫情，“千禧一代”和“Z世代”似乎找不到美国让他们感到自豪和认可的东西。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张腾军表示，美国当代年轻人成长的时代是美国实力和影响力持续下滑的时代，是美国国内外各种问题与矛盾层出不穷的时代，在这种背景下成长的年轻人自然难以培育出对国家的认同感。相较之下，年长者则见证过美国成为超级大国的过程，尤其是经历过美苏冷战时期，他们对国家的认同自然更强。此外，年轻人和年长者存在代际差异。与中老年人相比，美国年轻人更独立，更强调以自我为中心，更关心个人而非国家事务，最关注国家发展究竟能不能给个人的生活和事业发展带来福利和帮助，但美国过去二三十年持续走下坡路，年轻人个人也陷入困顿，他们自然会把不满情绪投射到国家身上。

美国《新闻周刊》曾采访了在社交媒体上表达对美国不满的年轻人，问他们为什么不对身为美国人感到自豪。这些人表示，美国的殖民历史和种族主义历史让他们感到羞耻，并批评政府没有向学生提供全面的历史教育。史密斯在接受《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很多学生理解历史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这改变了他们成年后对美国的看法，“如果学生从小就被教育美国是一个建立在种族灭绝基础上的国家，并且是为了延续奴隶制而建立的——这已经成为许多中学和大学教育的意识形态，并在《纽约时报》的‘1619计划’中被推崇——那么爱国似乎只不过是一种偏执。”《新闻周刊》称，关于美国系统性种族主义的激烈讨论以及很多人在美国经历的不公正，可能会影响年轻一代对国家的感情，减弱他们对国家的认同感和自豪感。此外，经济状况也是影响民众爱国热情的重要因素，而美国年轻人和年长者之间的财富差距越来越大。

《大西洋月刊》称，核心家庭（由父母和子女组成的最基本的家庭单位）、宗教忠诚和民族自豪感，是“美国身份的神圣三位一体”。《华尔街日报》和NORC今年3月的联合民调显示，美国人对这3个要素的重视程度都在急剧下降。美国布朗斯通研究所创始人塔克警告称，美国人放弃自己国家的传统价值观可能标志着美国开始走向终结。他认为过去的几年可以视为美国历史上真正的转折点。

“民调数据叠放在一起就像是一本‘有害读物’，表明美国正在发生变化但却并未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对于《华尔街日报》和NORC的联合民调，福克斯新闻此前曾评论说，现在的美国人对国家不那么自豪，现在的美国社区因美国人彼此不信任甚至仇恨而崩溃。

很多美国人对国家未来并不乐观。根据皮尤研究中心今年4月发布的一项调查，大多数美国人对国家现状和发展前景持悲观态度，高达80%的受访者不满意美国的现状。在展望2050年的美国前景时，66%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经济将下滑，77%的人预测政治分歧会加剧，81%的人预测贫富差距会扩大，71%的人认为美国的世界地位将下降。尽管大多数美国人表示，他们总体上对美国的未来至少有一些信心，但相较于去年，对美国未来表示有信心的受访者比例有所降低，表示有“相当大信心”的受访者比例要低得多。

《今日美国报》称，随着爱国主义的衰落，美国年轻人对美国经济背后的驱动力——资本主义的看法比老一辈人要黯淡得多。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执行院长朱锋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美国年轻人爱国热情的下降以及他们对社会批评精神的上升，反映出今天美国的政治和社会状况的确引发了年轻人的不满，显示出今天美国自誉为“民主灯塔”形象的暗淡，但需要强调的是，年轻人对社会现实的批评并不必然等于爱国的下降。

也有美媒报道称，随着年龄的增长，美国年轻人会变得更加保守，而爱国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是与保守主义联系在一起的。美国贝茨学院社会学教授、《破产与爱国：为什么美国穷人爱他们的国家》一书的作者杜伊纳，在接受《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并不一定是年轻一代不如前几代人爱国，人的观点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

张腾军表示，美国人国家认同感和爱国热情的降低，实际上是国家发展遇到问题的一种体现，其影响包括多个方面：首先，未来美国人能否凝聚在美利坚合众国的身份认同之下，目前来看面临严峻挑战，美国国内政治可能会进一步分裂；其次，对国家认同度的降低与美国国内发展紧密关联，如果美国的发展不能得到持续提振，不能为民众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么美国民众未来会更趋向于以个人利益为中心，而不是以国家大局的视角看待问题。这会导致政客更加短视，以一些短期利益为诱饵去吸引选民支持，为美国长远发展埋下隐患；最后，年轻人是国家可持续发展的希望，但美国年轻人显然已经陷入国家认同危机之中，持续的刺激很可能会令他们“用脚投票”、离开美国，这对美国未来留住本土年轻人才同时吸引外来人才来说，是一个巨大挑战。